中午吃飯時，葉知秋端著飯碗來到方丈身邊坐下，親切地喊了聲‘師父’。

方丈最討厭葉知秋在吃飯時候跟自己套近乎，這家夥準沒好事。他鼻子裏‘哼’一聲，也不搭腔，自顧自吃飯。

葉知秋見他不理自己，也不著急，拿著筷子把桌上幾碟素菜拔來拔去。方丈看著心煩，忍不住說：“不好好吃飯，你扒拉什麽呢？”

“噓！師父，吃飯的時候不要講話。”葉知秋將食指豎在嘴邊說。

方丈差點噎著了，這家夥在我面前居然裝正經。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擱，說：“你以為我想說呀！你看你把菜扒拉成什麽樣，簡直跟雞窩一般。”

葉知秋象是疑惑地說：“咦！師父，你想吃雞肉啊？我也是這麽想的。咱們師徒倆正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！”

“誰說我想吃雞肉！出家人怎麽能有這種念頭呢？”方丈不知是在辯解，還是在教育徒弟，怒氣沖沖地說。

葉知秋可不吃這一套，他嬉皮笑臉地說：“師父，出家人不打誑語，心裏想什麽，就得實話實說。你把這些菜想象成雞窩，這說明你內心深處潛意識的想吃雞肉。雖然你不敢承認，但的言語已暴露了你的內心世界。”

“你簡直就是胡說八道！”方丈一發怒，聲音大了些，同桌的僧人坐不住了，紛紛跑到別的桌去，生怕惹火上身。

主持隔壁桌的主持也聽到了，不禁眉頭一皺。心想，這師徒倆又怎麽了，在飯堂裏吵吵鬧鬧的，成何體統。不過他不能象別的僧人那樣躲避，一來他是普濟寺的主持，二來方丈是他師兄，他總不能看著師兄被人欺負。能不能同師兄聯手制服這個桀驁不馴的師侄，他心裏沒有底。

但他佛性很深，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，端起飯碗一往無前地走過去。

葉知秋看主持在身邊坐下，略點下頭，繼續辯解：“師父，我哪有胡說八道啊？你可以把這菜說成草窩、鳥窩，怎麽偏偏要說雞窩呢？不過你不想承認，我也不會介意，畢竟你是我師父嘛！可我不會藏著掖著，很坦誠地說，我想吃雞肉。”

主持差點笑出來，心想，我還以為怎麽回事，原來就為這些菜吵吵嚷嚷，真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。

他說：“空戒，你能把想法說出來，這樣很好。方丈師兄，有些話當面說，總比背地裏偷偷摸摸要好得多，你就不要責怪空戒師侄了。”

方丈聽這話很別扭，心想，你這麽說，好像我在背地裏吃雞肉似的？

他胡子翹了幾下說：“他就不應該有這種想法，我們是出家人，怎麽能有這樣荒唐的念頭呢？”

葉知秋笑瞇瞇地說：“師父，我入佛門也有一陣子了，有一點我老是想不通，為什麽出家人不能吃肉呢？”

方丈暗嘆了口氣，這麽淺顯的問題居然出自方丈弟子之口，慚愧啊慚愧！是自己教導無方，才讓他困惑。

他緩聲說：“空戒，你自己身上有肉，你會不會吃呀？”

“那你會不會吃呀？”對於這種白癡問題，葉知秋懶得回答，直接反問師父。

方丈楞了下，按自己的思路，就是對方回答不會吃。然後就說吃自己的肉很痛，將來投胎作雞鴨牛羊，被別人吃就會更痛。現在不吃肉，將來別人也不會吃你的肉，就可以免除這種痛苦了。自己用這種道理勸善男信女要吃齋，不要食葷腥，這麽多年下來，不知勸化了多少人。

現在用同樣的方法來教育徒弟，卻不料這家夥不按套路出牌。我問你，你就老老實實回答嘛，幹嘛要反問呢？搞得我不知下一句該怎麽說。

主持見師兄卡住了，便說：“空戒，這個不光你我，世上的人都不會吃自己的肉。”

葉知秋點點頭說：“既然知道不會吃自己的肉，那幹嘛還要問我？”

這回輪到主持卡住了，方丈忙說：“人有六道輪回，下輩子是投胎作人，還是投胎作畜生，這是個未知數。如果投胎作畜生的話，那麽別人吃你的肉是不是很痛苦？如果你現在不吃肉，別人也不吃肉，那麽將來即便投胎作畜生，也就沒人吃你的肉，這不是免受這種痛苦了？”

終於轉到自己的熟悉的套路上，他說完後松了口氣。

風水輪流轉，這次葉知秋卡住了。心想，我哪裏是想吃雞肉，只不過想通過這種方法，拐彎抹角地表達自己不想當和尚了。師父實在太迂腐了，怎麽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！

他想了想說：“師父，吃畜生的肉它會痛，那麽吃這菜，它會不會痛呢？如果它也會感到痛，那我們幹嘛這般殘忍呢？”

方丈笑了笑說：“這菜怎麽會痛呢？它又不流血。”

“哦，不流血的東西就不會痛。如果它不會痛，那它就意味著沒有生命。可世上萬物皆有生命，難道不流血的東西不屬於萬物之中？”葉知秋反駁說。

“這個……這個……”方丈一時間說不上來了，這萬物只是一個概數，涵蓋了所有的東西，怎麽能把不流血的東西排除在外呢？可如果承認它在萬物之中，那麽自己吃菜，也等於在殘害生命，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啊！

主持在佛性修為上不及方丈，但在察言觀色、為人處世上那要圓通得多。他不知道這對師徒為什麽沒由來地對眼前幾碟素菜，展開激烈的爭論。可他知道葉知秋是個馬蜂窩，不惹他則平安無事，一惹他有可能吃不完兜著走。想吃雞肉就吃好了唄，反正連色戒也對他敞開大門了，何必糾結這些。

他微微一笑，說：“空戒師侄，出家人不貪口腹之欲，說說簡單，要長年累月堅持下來，那不是件容易之事。你修為尚淺，有這種念頭也屬正常。不過寺廟裏面絕對不會滿足你的要求，得另辟途徑。”

葉知秋想，這還有你指點啊？我去化緣之時，早就開戒了。哎，主持色戒不再強求，葷戒也允許我破，我若再提還俗，好像太不識相了。

他耷拉著腦袋說：“謝謝師叔指點！請師父、師叔用餐，我不打攪了。”說著，端著飯碗灰溜溜地走了。

方丈、主持楞住了，既然已經同意他這般荒唐的要求，他怎麽還而不高興了。難道他純粹就是為了耍耍嘴皮子，逗逗我們？那也不該這樣垂頭喪氣啊。

這幾天，葉知秋將自己鎖在廂房裏，整天悶悶不樂。陸更生知道原委後，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，自己也是出家人，總不能一個勁地攛掇他還俗吧！

入冬以來，天氣一直晴好，藍天白雲，陽光燦爛。陸更生怕葉知秋憋出毛病來，天天勸他去曬曬太陽。葉知秋看著他一大把年紀，還為自己操心，有些過意不去，便與他在山門殿前溜達。

天氣雖好，氣溫卻低，加上上午風有些大，陸更生把雙手攏在衣袖裏，縮著腦袋跟在葉知秋後面轉圈。

葉知秋身體已經痊愈，兩三天沒出門，現在一出來，就像鳥兒翺翔在天空中，興致勃勃。他見陸更生冷了，便讓他到裏面避風的地方曬太陽，自己在這裏跑上幾圈，練一會兒拳腳。

來寺廟燒香拜佛的香客們見到他很是奇怪，別的僧人要麽清理衛生，要麽接人待物，要麽誦經念佛，唯獨這個長毛和尚閑溜達，不知他在這裏是幹嘛的。

還有些香客認出他來，跟不知情的香客說他調戲婦女，被人毆打的糗事。他們的聲音不大，可葉知秋句句入耳，饒他這麽厚的臉皮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。正要回裏面，忽聽一聲：“哎，那個長毛和尚，看見老子來了，你躲什麽躲？”

普濟寺裏只有葉知秋一人養頭發，顯然這話是沖著他講的。誰這麽無禮，敢在我面前自稱老子，難道是大冬天不洗澡皮癢了，想讓我搓他一頓？

葉知秋回頭看去，只見山門口進來一男一女，那女的懷抱著孩子，男的矮矮胖胖，戴著一副遮陽鏡，頭擡得老高，象是在看有沒有天鵝肉吃。

葉知秋大喜，在地上撿起一團土坷垃丟過去，嘴裏罵著：“你個死胖子，怎麽知道老子在這裏？”

香客們大驚，連念阿彌陀福！均想，普濟寺怎麽養這種流氓和尚，看來也是藏汙納垢之地。正所謂錢財不可外露，待會兒掏香火錢的時候要小心些，別讓他們偷去了。

“老子能掐會算，你小子不管躲到哪個狗洞裏，老子也能找得到。”那胖子說著，淩空一腳，把土坷垃踢開。

葉知秋連奔幾步，一把抱住他，笑著說：“這麽說來，你跟狗很有緣分嘛！”

胖子忙推開葉知秋，一臉正色地說：“別摟摟抱抱的，像什麽樣子！告訴你，老子有兩大原則，一不抱和尚，二不抱男人。”

他越是這樣，葉知秋越是開心，說：“什麽狗屁兩大原則，和尚跟男人不是一個樣嗎？你若說不抱尼姑，倒還說得過去。”

胖子說：“這你就不懂了，和尚是和尚，男人是男人，這完全是兩碼事。”

太監不是男人那倒還好說，可和尚不是男人，葉知秋還是頭一回聽到。他看了看掛在空中的太陽，說：“今天太陽不大呀，怎麽把你這王八蛋曬得暈暈乎乎，盡說些糊塗話。”

“都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，我看你的見識跟女人差不多。自己不知道還說我講糊塗話，虧你個龜兒子說得出來。且聽老子講給你聽，讓你長長見識。”

胖子說著，拍了拍胯下，接著說：“什麽叫男人？光有這玩意還不夠，得把它的功能完全展示出來，那才叫男人。你們和尚這玩意，除了撒尿以外還能幹些啥？白天沒鳥事，晚上鳥沒事。不象我這種大男人，嘿嘿嘿，不跟你講了，會教壞小孩子的。”

旁邊的女人聽不下去了，說：“繼財，你嘴巴幹凈些行不行？”

胖子用雙手捂住嘴呵了口氣，抽了幾下鼻子說：“沒什麽不幹凈的呀！早上跟你親嘴前，我不是已經把牙刷了嗎？”

葉知秋哈哈大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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